因同属神策,根本无法从装束上分清谁敌谁友,有宿怨的少不了借机报仇。正儿八经的兵卒还好说,都是战场上的老油条,打不过也知躲藏,反是那些平时被高高捧着,却连刀都提不动的少爷兵现眼得花样百出,有尿裤子的,有哭爹喊娘的,也有犯虎找死的。
械斗四下扩散,场上很快开始见血死人,夏勍尧脸颊虎爪骨咬得狠,振臂再劈,“你想公报私仇,也得看老子是不是软柿子!”
张玉山扛得目中猩红,面色阴鸷至极,“本督今日定要你和徐麟给我恒儿陪葬!”
他虽言语张狂,暴怒之下却暗藏心惊,只觉这莽夫臂力更胜从前,却不知并非老夏一日千里,而是他长久疏于操练,又耽于酒色,早已今非昔比。
夏勍尧兵器寸寸压下,渐至张玉山头顶,不料军刀吃不住两人角力,骤然崩断,将两人震得齐齐踉跄后退。
二人正待再战,忽闻滚雷破开夜空,下一瞬高旋转的箭尖凌空而至,准确射落张玉山手中军刀。
玄龙马交睫已到近前,马上徐麟英美的眉眼锋芒毕露,铁血威压令血腥翻滚的空气陷入凝固。
“神策军全体兵将,听令卸刀!”武雁声冷酷的声音在夜色中远远扩散开去,身后黑甲森严的麒麟卫齐刷刷抽出军刀,喝道:“卸刀!——”
场间一片零乱的金石相击声,张鑫翻滚的人头尤在昨日,不少人并非主动卸刀,而是被泼天声势骇得丢了兵刃。
少壮派兵将最先反应过来,跪地见礼,“参见大都督!”
徐麟霜冷目光带着山岳般的重量笼向整个军队,没有人敢动,甚至连数万人的呼吸都被压制。
上万人的教场死寂无声。
经过这段时间,军中皆知天下兵马大都督处事果决,对袍泽优厚亲善,对敌人酷厉狠辣,佛子恶煞皆是他,权看对的是谁。张玉山那拨仅剩的死忠此刻不后悔也胆寒,连向来嚣张的左都督都攥着兀自麻的虎口,狠狠眯起眼。
谁都不怀疑,即便张玉山贵为军中第三号人物,徐麟杀起来不会有丝毫手软。
“太子殿下到!——”
一声唱喏打破死寂,明屏舛率卫策马而来,太子常服空荡的袖管在夜色中飘动,他勒马近前,目光中正平和,“我听说战船被毁,累及军中生变,便即刻赶了过来。”
他居太子位已久,见周青海和徐麟等将仍以我自称,态度与昔日宣州一般无二,可谓十分谦逊,“战船之事父皇已知晓,欲派新任竟门指挥使秋河查办,秋河办事勤勉忠心,日前凉国公案昭雪的关健证据,就是他找到的。”
便见太子身后一国字脸武人上前见礼,相貌平平,但目光稳定,给人可信之感。
西北五卫在峡江对岸蠢蠢欲动,神策大军原本定于中秋后向西南开拔,如今战船尽毁,军中哗变,皇上必定盛怒,夏勍尧不欲此时给徐麟惹麻烦,上前道:“愿凭太子殿下做主。”
太子朝夏勍尧颔,转向徐麟道:“星赴兄大可放心,我必然一力担保左都督平安。”
秋河上前,客客气气朝夏勍尧抱拳一礼,“关刀阎罗声名远播,在下仰慕已久,此次事不得已,请左都督到竟门盘桓几日,得罪了。”
夏勍尧对这汉子印象颇佳,哈哈大笑两声,“大都督,秋河兄弟盛情难却,今次南伐,末将斗胆跟您告个假!”
徐麟岂会看不出来,今日之事就是要把夏勍尧从神策军驱逐,去他左膀右臂。他在马上颔,漆黑目光扫过张玉山,“今日之事或有预谋,朝廷南伐在即,有劳戚指挥使将哗变相关人等严加审问,以防敌军细作混入。”
“徐麟!本督在此,岂容你血口喷人?!”张玉山闻言勃然,可未待作,已被紫衣卫押下。
徐麟置若罔闻,朝太子道谢,率军拨马而去。
晨间竹林静谧,叶梢滴落犹带清香的寒露,于揭盖时刚巧落入茶壶,随晨风散远,心旷神怡。
蓝散坐在清溪环绕的茶台后,对面坐着刚从江南回来的黎宪,都不愁一旁侍立。
皇帝已派人接管蓝散在江南的生意,那头有袁缜操持交接,黎宪此次押粮进都,暂不急着回。
他拨弄着新得的碧玺串子,没有喝茶的心情,“咱们的粮刚进天都,军中就出了事,还没过河就开始拆桥,未免太心急了。只是火烧战船,我想不明白。”
蓝散目色映着水光,凉淡极了,“我也想不明白,拿掉夏勍尧有很多方法可以用,张玉山却用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那个,简直是找死。”
都不愁将滚着细密水泡的茶壶从泥炉上取下,“有没有可能,张玉山并非听命皇帝?”
黎宪眉毛一动,看向蓝散。
秋风渐寒,她身上天青色罩衫随风长舞,眉目沉静不移,“明屏恶,终于忍不住了吗。”
她并非疑问,只是在叙述事实。
都不愁给她续茶,“西北五卫虽有强兵,从前却并非政经要地,科考选出进士,再到翰林院习学,慢慢上手政务,至少也要三年往上,才能培养出可用之才。王焕病退后,逃出天都的前朝老臣多在隐匿观望,两边都没有能用的朝臣,也都急着天下一统。”
黎宪目带欣赏,“圭璋虽年少,却有能臣风范,不亏是三姑娘的学生。”
“黎大哥这恭维,我甚受用。”蓝散不吝夸赞,眉目却含一丝隐忧,“皇帝多疑,此次星赴率军出征,即便去了夏勍尧,他也未必安心。圭璋这段时间,暂时不要过来了。”
都不愁撂下茶壶,“是,先生。”
徐麟回来的时候,跟在后头的亲兵吭哧吭哧抬着口大缸,6隽上前接,见里头挤挤挨挨都是活鱼,奇道:“侯爷买这么多鱼干啥?”
“给主子的。”武雁声指挥人抬去厨房,“说是一日一条,吃完之前,咱们定然打完了仗,回都来了。”
6隽闻言直乐,“别往厨房搁了,死水困的不好吃,放溪里养,什么时候想吃,早起再钓。”
“行!”武雁声摆手让人去溪边倒鱼,游鱼惊起一片水花,那厢徐麟早已穿过竹林,上了竹楼。
曦光温亮,蓝散支着下颌,眸里映着粼粼日光,星星点点地亮着。徐麟上前拿过她手上古籍,乌眸一直望进她眼底,“钓鱼去吗?”
她抬眸看来,“哪儿来的地方钓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