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叔叔。」羊咲截住了他的話頭,政宗實張了張嘴,只好讓對方先說。
羊咲側過臉,眼睛裡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兜了一圈水汽,他聽見羊咲聲線顫抖,問:「叔叔,我和施羽京在你眼裡是不是一樣的?」
「當然不是。」政宗實回答得很乾脆,端著粥的手不自覺發酸,他努力保持鎮靜,面上的笑容略僵,「小羊,先把粥喝了。」
羊咲垂著眼,視線在熱氣騰騰的牛肉粥上停留片刻,政宗實又收回了手,「那先去睡覺吧。」
羊咲轉而去了另一間房,把房門關上後,政宗實才下了樓。
他回到廚房,廚房裡飄著一大股香氣,他今天晚上煮好了一鍋粥,原本想著羊咲喝一點、兒子喝一點。
政宗實把手裡拿著的碗放下,兩手撐著台面,大腦一片渾濁。
微微緩過神,政宗實把電飯煲的保溫電源關閉,煲的粥悉數倒入一個陶瓷大碗中,放在餐廳桌上等它冷卻。
他沒有上樓,關掉一樓的燈,拿了一床毯子便去客廳沙發里躺了下來。
雖然不願意承認,但他已經很難習慣晚上睡覺時身邊沒有人了,尤其是在臥房,總是覺得兩張枕頭就應該睡兩個人才好。
羊咲外出比賽的兩天裡,政宗實因為還要隨時關注警方對博彩網站一案的審查進度,夜裡總是睡不好,時不時讓何凱的電話吵醒。
何凱是省內一頂一的刑事律師,政宗實不追究他私下和邱學豐見面一事,條件是替羊從容辯護,爭取最低量刑。
何凱對待案件十分上心,一天到晚都在想辦法取證,大半夜也會來催政宗實去拿到什麼樣的相關材料,又經常問他羊從容的兒子什麼時候比完賽回來?最快什麼時候可以見一面?
警方目前的精力還在追秦岩軍和他的前妻,但如果等到警方傳喚家屬做調查,何凱就沒有辦法提前告訴羊咲在協助調查時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項,什麼情況可以保持沉默。
政宗實沒辦法和羊咲開這個口,他也不清楚羊咲是否知曉羊從容從事犯罪活動,本打算等他比完賽親自告訴他,不想影響他比賽,偏偏又鬧了這麼一出。
一樓的暖氣沒開,他在沙發里橫豎睡不著,越躺越冷,政宗實拉開茶几抽屜,最裡層塞了幾條煙,放了得有兩年。
他拆開一條,取出一包,暗紅色的煙盒,政宗實撕掉細小的封條,從中里隨意抽了一根出來,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,又伸手掏著抽屜。
沒開燈,抽屜里一片昏暗,他摸了許久都沒有摸到打火機。
於是才想起來,當時把所有打火機都丟了,唯一的打火機在臥室里,被他用來點香薰蠟燭。
政宗實動作一滯,抬頭朝樓梯口望去,半晌,隱隱約約看到一陣昏黃的光線從二樓牆壁泄出,那是走廊感應燈的光。
政宗實把香菸丟回抽屜,起身上了樓。
第78章
「……叔叔。」羊咲握著手機,壓在胸口,身上穿著剛換好不久的睡衣,在走廊碰見政宗實上來。
手機的屏幕光線很強,捂不住,在胸前溢出,照在羊咲臉上,他面容失了血色,嘴唇發抖,他又低頭拿著手機打字,「我聯繫不上我爸爸。」
聲音也抖得厲害。
政宗實心臟一跳,羊咲急匆匆地要往樓下去,神色慌張,「我,我想要先回家。」
政宗實趕緊拽住他的胳膊,把他從樓梯口拉回來,「小羊——小羊你先等一下。」
「等不了,你不知道我爸爸的情況。」羊咲的胳膊被政宗實掐得生疼,他努力想要掙脫,推了政宗實一把,言語裡帶著怨氣,怨氣里包含的情緒複雜。
自從羊從容開始恢復正常生活工作,羊咲不需要天天往家裡跑,得了空要麼回家看看他,要麼打電話問候一下。
羊從容有抑鬱症的病史,雖然幾個月前羊從容從醫院回來告訴兒子已經沒事了,羊咲還是隱隱擔憂,怕他爸爸突然又出狀況,酗酒或是嗜睡。
這段時間在政宗實家裡,他關心得比較少,一方面是覺得秦巧和阿姨會陪他,一方面是他自己也忙於比賽疏忽了,好一陣子沒打電話也沒傳個消息。
下午比完賽五六點的時候,他給羊從容發過簡訊告知他已經放假了,沒有得到回應,羊咲知道羊從容要工作到很晚,留言告訴爸爸看見就回復他一下。
一直等到下飛機,羊咲在車上撥了一次電話,無人接聽。
他又以為是時間太晚,羊從容已經睡了,睡前沒看見消息。
方才躺在床上,左右睡不踏實,夢混亂無比,牛鬼蛇神、荒野蹦極、墳墓深海,亂七八糟的畫面一一閃過,心慌得厲害,胃裡反酸,像有人掰開他的頭顱強行往裡面塞東西,噁心想吐。
羊咲在夢中陡然驚醒,出了一身的汗,汗浸透了睡衣,他大喘著氣,直覺告訴他這不對勁。
幾年前,媽媽離世那一個晚上,羊咲的心也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,猛地從床里坐起來。
當時媽媽已經沒有住院了,在家用氧氣瓶吊著最後一口氣。
他立刻跑到父母的房間,媽媽的氧氣罩被她自己親手扒掉了,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才拽下來一個小口,手還僵在氧氣罩上。
她在瑟瑟寒風中里悄然離開了他,嘴巴大張著,雙目緊閉,鼻子漏在氧氣罩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