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如血,将长安城浸染得宛如一座巨大的熔炉。
两仪殿外,三十六盏青铜宫灯次第亮起,灯影在朱红宫墙上摇曳。
殿内,鎏金龙纹烛台吞吐着明灭不定的火焰,十二根盘龙金柱上镶嵌的夜明珠幽幽亮,与烛光交织成一片令人目眩的金辉。
李治斜倚在紫檀木雕龙宝座上,龙袍上的金丝绣纹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泛起细碎的光。
龙袍下摆垂落,露出内里玄色织金蟒纹靴。
“带下去吧。“
四名玄甲侍卫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上前,甲胄相撞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。
穆阿维叶被押解着,脚步踉跄的倒退着退出殿门。
殿外,夜风裹挟着长安夜市的喧嚣汹涌而入。朱雀大街上,胡商的驼铃声、歌女的清唱声、食客的笑闹声,与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幅繁华热闹的市井画卷。
当这股喧嚣涌入皇宫时,却与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直到沉重的朱漆大门轰然闭合,“轰“的一声,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,也隔绝了穆阿维叶最后的一丝希望。
回到昭狱牢房,穆阿维叶只觉如坠冰窖。
他背靠着石墙,缓缓滑坐在地,粗糙的石壁透过单薄的衣衫,无情的刺痛着他的肌肤。
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霉味,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,那是无数囚徒在此挣扎求生留下的气息。
地面上,几滩黑的水渍蜿蜒流淌,也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。
黑暗中,角落里那盏摇曳的油灯散着微弱的光芒,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上,随着火苗的跳动忽明忽暗,恍若鬼魅。
李治给他换了一个牢房,一个普通犯人的牢房。
他抱紧双臂,试图驱散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,然而这寒意又岂是身体的颤抖能够驱散的?
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与李治交谈的场景,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反复回放,如同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。
当李治用纯正流利的阿拉伯语开口时,那种震撼恐惧瞬间涌上心头。
那字正腔圆的音,精准地道的用词,仿佛是在阿拉伯沙漠中长大的本地人。
他从未想过,遥远东方的大唐皇帝竟能如此精通自己国家的语言。
“哈里阁下,可知道贵国商队最爱在长安哪家酒肆痛饮?“
李治当时笑着问他,眼角眉梢尽是亲切之意,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,幽深的眸子里暗藏着令人心悸的寒光。
没等他回答,李治便说出了那家位于东市、有着巨大骆驼木雕招牌的酒肆名字,甚至还详细描述了酒肆老板新娶的胡姬容貌。
那一刻,穆阿维叶只觉背后凉,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个大唐皇帝的监视之下。
每一句话看似随意,字字句句都带着威胁,精准地刺中他的要害。
李治谈起阿拉伯的部落纷争时,就像一个熟知一切的局内人。
说到联军的战略部署时,语气中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。
在这样的帝王面前,任何示弱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。
凭借着自己多年在权力斗争中积累的经验,他察觉到,李治比自己更加阴险狡诈。
毕竟,他也曾在权力的漩涡中不择手段,踩着无数人的鲜血登上哈里之位,可与李治相比,他竟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涉世未深的孩童。
在被押解来大唐的漫长路途上,穆阿维叶就听闻大唐一百五十万军队已经西进。
那时,他还心存侥幸,认为联军凭借地理优势和熟悉的环境,或许能够抵挡唐军的进攻。
可当他亲眼目睹玉门关外那遮天蔽日的旌旗,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铁甲洪流,听见当地百姓谈论大唐还有百万后备军时,心中的侥幸彻底破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