汤姆睡得很浅,埃格妮丝呻吟时他立刻醒了。“怎么回事?”他低声说。
她又呻吟
了一次,脸色发白,眼睛紧闭。过了一会儿她说:“婴儿就要出生了。”
汤姆的心一沉。不能在这儿生,他想;不能在密林深处的冻土地上生。“可是还没到时间。”他说。
“来早了。”
汤姆把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:“羊水破了吗?”
“我们刚离开护林官的小屋不久……”埃格妮丝喘着气说,仍然闭着眼。
汤姆记起她曾一头扎进灌木丛,像是急着去方便。“阵痛呢?”
“一直没断过。”
她就是这样,对自己的痛苦不肯出声。
阿尔弗雷德和玛莎也醒了。阿尔弗雷德说:“出什么事了?”
“婴儿要出生了。”汤姆说。
玛莎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。
汤姆皱起眉头。“你能坚持回到护林官的小屋去吗?”他问埃格妮丝。到了那儿,他们起码可以有个屋顶遮挡,有干草可以铺垫,还有人能帮忙。
埃格妮丝摇了摇头:“婴儿已经露头了。”
“那就不久了!”他们恰恰在林中最荒僻的地方。他们从一早开始就没见过村落,那护林官说,明天一天他们还是不会看到的。这就是说根本不可能找到个女人当接生婆了。汤姆不得不亲自给婴儿接生,在这大冷夜,只有两个孩子帮忙,万一出了什么差错,他既没有药,也不懂……
这是我的过错,汤姆想;是我让她怀了孩子,又是我把她带到了如此地步。她信任我能给她提供一切,而如今她却要在
仲冬时节在这荒郊野外生孩子。他一向看不起那些男人,他们成了孩子的父亲,却让他们挨饿,现在他也不比他们强了。他感到羞愧。
“我太累了,”埃格妮丝说,“我没信心能把孩子生下来。我想休息。”她的脸在火光中闪亮,上面有一层薄汗。
汤姆明白他必须振作起来。他得给埃格妮丝力量。“我来帮你。”他说。即将发生的事,没什么神秘或复杂的。他曾经目睹过好几个孩子的诞生。这事情通常由女人来做,因为她们知道做母亲的感觉,使她们能更好地帮忙;不过并没有理由说明,一个男人在必要时为什么不能帮忙。他第一步应该让她舒服;然后弄清生产进展到什么程度了;然后做好明智的准备工作;然后在等待的时候,安慰她,让她增加信心。
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他问她。
“冷。”她说。
“往火跟前靠一靠。”他说。他取下他的斗篷,铺到离火一码的地面上。埃格妮丝挣扎着想站起来。汤姆很容易地就把她举了起来,轻轻地放到他的斗篷上。
他跪在她旁边。她自己的斗篷里穿的那件毛线上衣前面从上到下都是纽扣。他解开了两个纽扣,把两只手放进去。埃格妮丝喘着气。
“疼吗?”他说,既惊奇又担心。
“不,”她微微一笑,“你的手太凉了。”
他摸着她肚子的轮廓。隆起的肚子更高、更凸出了,昨天夜里他
俩一起睡在一家农民棚屋铺了干草的地上时,还没有这样。汤姆稍稍加了点劲往下按,觉出了胎儿的外形。他发现胎儿躯体的一头,刚好在埃格妮丝的肚脐下面;但他摸不出另一头。他说:“我能摸到孩子的屁股,可是摸不着头。”
“那是因为头正在往外出呢。”她说。
他盖好她,又用她的斗篷把她包紧。他得立刻做他的准备工作。他看了看孩子们。玛莎正在抽鼻子。阿尔弗雷德一脸害怕的样子。给他们分派点事干会有好处的。
“阿尔弗雷德,把锅拿到小溪边。把它洗干净,打一锅新鲜水回来。玛莎,去找两根芦苇,给我编两根串绳,每根要有项链那么长。现在就快去吧。到天亮的时候,你就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。”
兄妹俩走了。汤姆取出他的餐刀和一小块硬石头,在上面磨起刀刃。埃格妮丝又呻吟起来。汤姆放下刀子,握着她的一只手。
以前几个孩子出生时,他也是这样和她坐在一起:阿尔弗雷德;后来是玛蒂尔达,两岁时就死了;接着是玛莎;还有那个生下来就是死婴的男孩,汤姆曾悄悄打算给他取名叫哈罗德。可是每次临产时都有别人帮忙,让他放心——生阿尔弗雷德时是埃格妮丝的母亲,生玛蒂尔达和哈罗德时是一个乡村接生婆,生玛莎时那人至少是个庄园主太太。这一次他只好独自来帮忙了。但他不该表
现出他的焦虑,他应该让她感到幸福和有信心。
阵痛过去之后,她松了口气。汤姆说:“还记得生玛莎的时候,伊莎贝拉夫人当接生婆吗?”
埃格妮丝笑了:“你当时在给那家老爷造一个祈祷室,你请求夫人派她的女仆去村里找一个接生婆来……”
“但她说:‘那个醉醺醺的老女巫?我不愿意由她来接生,哪怕是给狼狗接生小崽!’于是她把我们带到她自己的房间,而罗伯特老爷一直没法上床睡觉,直到玛莎生下来。”
“她是个好女人。”
“像她那样的夫人并不很多。”
阿尔弗雷德端着一满锅冷水回来了。汤姆把那锅水放在火边,不让它近得会烧开,只要温水就成了。埃格妮丝把手伸进她的斗篷里取出一个小小的亚麻布口袋,里面装着她早已准备好的干净的破布片。
玛莎拿着满把的芦苇回来了,她坐下来编草辫。“你要串绳干吗呀?”她问。
“挺重要的呢,你会知道的,”汤姆说,“好好编。”
阿尔弗雷德满脸不安和困窘的样子。“再去多捡点木头,”汤姆吩咐他,“咱们把火再烧大些。”小伙子挺高兴有事可干,转身就走了。
埃格妮丝竭尽全力,要把婴儿生下来,她的脸绷紧了,还发出低低的哼声,如同树枝在大风中断裂的声音。汤姆看得出她耗费的精力极大,把她积存的最后力气全都用光了;他由衷地希望他能替
她生孩子,替她承受这种紧张,让她放松一点儿。最后,疼痛似乎减轻了,汤姆才喘过气来。埃格妮丝像是飘然进入了梦乡。
阿尔弗雷德两臂抱着满怀的木棍回来了。
埃格妮丝惊醒过来,说:“我真冷。”
汤姆说:“阿尔弗雷德,让火堆烧旺些。玛莎,躺在你妈妈身边,焐焐她。”兄妹俩都带着担心的神色乖乖照着做了。埃格妮丝伸出两臂紧紧搂着玛莎,浑身直抖。
汤姆担心极了。火烧得呼呼作响,空气却越来越冷了。天气冷到这种程度,婴儿很可能第一次呼吸就被冻死。婴儿降生在户外并非没有听说过;事实上,收获季节这种事经常发生,那种时候大家都很忙,女人们经常到最后一分钟还在地里干活;但在收获的时候,地面是干的,草是软的,空气是温和清香的。他还从未听过哪一个女人冬天在露天生小孩。
埃格妮丝用两肘撑起身子,把两腿劈得开开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