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他趴着的地方,汤姆可以看见大教堂的塔楼。他希望能有点时间进去看看。他对连拱廊的窗间壁的处理方式很好奇。通常都用粗立柱,从顶部各自都伸出拱券:两个拱券分别伸向南北,连接连拱廊里相邻的立柱;一个拱券伸向东或西,越过侧道。这种效果很丑,因为从圆柱顶上伸出拱券总有点不太对劲。当年汤姆盖大教堂时,每堵窗间壁都是一串柱身,每个柱身顶上都弯出一个拱券——一种优
美而有逻辑的安排。
他开始思考拱券的装饰。几何图形是最普通的形式——不需要太多的技艺去雕刻折线和菱形——但汤姆喜欢叶饰,那样可以在石料的坚硬的规则面上呈现出柔软和自然的感觉。
想象中的大教堂占据着他的头脑,直到下午过半,他才看见玛莎那轻盈的身躯和金黄色的脑袋一蹦一跳地走过木桥、穿过房子。她在十字路口处迟疑了一下,然后就走上了正确的大路。汤姆看着她向自己走来,看得见她找不到他时皱起了眉头。在她走近他时,他轻声叫着她:“玛莎。”
她微微尖叫一声,立刻看见他并向他跑来,跳过了小沟。“妈妈让我送这个来。”她说,随手从斗篷里取出个什么东西。
那是一块热肉饼。“我要画着十字说,你妈真是个好女人!”汤姆说着,咬了一大口。那是牛肉洋葱做的,实在太好吃了。
玛莎蹲在汤姆身边的草地上。“那个偷了我们猪的人,”她说,皱起鼻子,集中回忆着教给她说的话。她那么可爱,汤姆连气都喘不匀了,“他出了饭铺,碰上一个脸上抹了粉的女士,就进了她的房子。我们就在外边等着。”
那强盗竟花我们的钱嫖妓,汤姆恨恨地想。“说下去。”
“他在那女士的房子里没待多久,出来后又去了一个酒馆。他现在还在那儿呢。他没喝多少酒,可是他掷骰子。”
“但愿他能赢,
”汤姆恶狠狠地说,“就这些吗?”
“就这么些。”
“你饿吗?”
“我吃了一个小面包。”
“你把这些全对阿尔弗雷德讲过了吗?”
“还没呢。我下一步才去找他。”
“告诉他,他要尽量保持冷静。”
“要尽量保持冷静,”她重复着说,“我是该先说这句话呢,还是说完偷咱们猪的人的事再说呢?”
这当然没什么关系。“后说吧,”汤姆说,因为她要一个肯定的答复。他向她笑着,“你是个伶俐的姑娘。你走吧。”
“我喜欢这么玩。”她说。她挥了挥手就走了,她挪动着两条小腿,轻巧地跳过小沟,朝镇子跑回去。汤姆看着她,心里充满了爱,跟着又是一阵气。他和埃格妮丝拼命工作挣钱养活他们的孩子,为了把被抢走的夺回来,他宁可杀人。
也许那强盗也准备杀人呢。强盗嘛,就是不顾法律的,他们过的就是不受约束的暴力生活。这可能不是豁嘴法拉蒙头一次跟他的受害者狭路相逢了。要是他不造成危险,也就没什么了。
白天开始迅速地消逝,秋日的午后遇上阴天下雨往往如此。汤姆开始担心,在雨蒙蒙的天色中他会不会认不出那贼。夜幕笼罩下来,进出城的行人和车辆渐渐稀少了,因为多数进城的人都急着在天黑前及时赶回他们在乡村中的家。镇里较高的住宅已经开始闪起烛光和灯光,郊区的陋室也亮了。汤姆忧
心地思量着,那贼会不会最后在镇上过夜。也许他在镇上有些臭味相投的朋友,即使明知他是强盗,仍肯接待他。也许——
这时,汤姆看到了那个用围巾捂着嘴的人。
他正同另外两个人紧挨着走过木桥。汤姆突然想起,那贼的两个同伙,秃头顶和戴绿帽子的,可能和他一起来到了索尔兹伯里。汤姆在镇上没看到另外两人,不过,他们三人可能分手了一段时间,然后再集合起来一起回去。汤姆在心底里咒骂着:他没想到要对付三个人。但当他们走近的时候,一伙人分开了,汤姆这才松了口气,他们原来不是一起的。
前面两个是一对农夫父子,都长着黑黑的深陷的眼睛和鹰钩鼻子。他们走上了港路,而那个捂围巾的人跟在后面。
他看着那贼慢慢走近,同时琢磨着那人的步态:看来很清醒。这倒是个遗憾。
再回过头去看镇上,他看到一个妇人和一个女孩出现在桥上。是埃格妮丝和玛莎。他感到惊愕。他原来没料到他和那贼面对面的时候有她们母女在场。然而,他也意识到,他事先并没有叮嘱她们别来。
在他们沿路向他走来时,他紧张起来。汤姆实在高大无比,大多数人和他对峙时都得服输;但强盗们可是亡命徒,谁也说不准交起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。
那对农夫父子走了过去,欢天喜地地谈论着马匹的事。汤姆从腰里取出了铁
头槌子,用右手掂量着。他憎恨盗贼,他们不劳而获,从好人手里抢面包。他用槌子打这家伙没什么于心不安的。
那贼走近的时候,脚步似乎放慢了,仿佛已经感到了危险。汤姆直等到他走到四五步开外——已经近到没法往回跑,也没有近到可以一跃而过。这时汤姆翻身上了沟岸,跨过小沟,站在路中挡住了他。
那人猛地一停,瞪着眼看他。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他紧张地说。
他并没认出我来,汤姆想。“你昨天偷了我的猪,今天卖给了一个屠夫。”
“我从没——”
“别抵赖,”汤姆说,“把你卖猪的钱给我,我不会伤害你的。”
有一阵儿他以为那贼会掏钱出来呢。那人犹豫的时候,他有一种过瘾的感觉。跟着,那贼转身就跑——直冲着埃格妮丝去了。
他跑得不够快,没有一下子撞倒她——而她偏偏是经受过很多次袭击的女人——两个人立刻扭在一起,左右摇晃着,像是在笨拙地跳着舞。这时他才意识到她是有意拖住他,就把她往边上一推。他跑过她身边时,她踢出了一条腿,一脚踹到他两膝之间,两人一起摔倒了。
汤姆冲到她身边时,心都提到喉咙口了。那贼已经跪起身来,一条膝盖压在她背上。汤姆抓住他的领子,把他从她身上揪开,不等那人重新站稳,就把他拽到了路边,接着就把他扔到了沟里。
埃格妮丝站了起
来。玛莎朝她跑去。汤姆匆匆说了一句:“没事吧?”
“没事。”埃格妮丝答道。
那对农夫父子停住脚步,转过身来,他们瞪眼瞧着那场面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那贼正跪在沟里。“他是个强盗,”埃格妮丝向他们喊着,好让他们别插手,“他偷了我们的猪。”那两个农夫没有回答,只是等着看下一步会怎么样。
汤姆又对那贼说话了:“把钱给我,我就让你走。”
那人从沟里上来,手里拿着一把刀,眨眼间就冲着汤姆的喉咙扎过来。埃格妮丝尖叫起来。汤姆一躲,那刀在他脸上一闪,他感到下巴上一阵灼痛。
他退后一步,在刀子再次闪来时,挥动了他的槌子。那贼往后一跃,刀子和槌子在阴冷的晚间空气中呼呼作响,但并没有碰上。
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,喘了一会儿气。汤姆的面颊受伤了。他意识到他们俩正是对手,虽说汤姆身高力大,但那贼有一把刀,那个致命的武器可比建筑工的槌子厉害多了。想到自己可能要死,他不由得吓出一股冷汗,突然感到喘不上气来。
他从眼角瞥到一个猛然的动作。那贼也看见了,并且瞧了埃格妮丝一眼,接着赶紧把头一低,这时一块石头从她手中向他飞去。
汤姆以一个拼死一搏的男人的那种速度反应过来,挥槌朝那贼低着的头砸去。
就在那贼重新抬头看的时候,槌子砸到了,铁槌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