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?火气上来,没理都能气壮,有理更是要说上天了。”纪映再劝:“我看太子给你送的傅家那些卷宗,静渊也没对他嫡母多好啊,不是被送到乡下庄子上养着了?这种人家的主母最好脸面,恐怕比杀了她还难受。静渊也不怎么见她。”
绍桢沉默片刻,闷声道:“我知道,就是咽不下这口气。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,我隔两天看不见顺哥都会想他,我娘怎么忍得住十多年从不提傅成穆一句。娘在世的时候,我爹又不限制她去哪里,娘要是有一分挂念傅成穆,不说亲自去广东,就是打个小厮,偷偷过去看一眼又怎么样。二娘你跟在我娘身边那么久,连你都丝毫不知情。娘肯定是对傅成穆失望至极,才会做得这么绝的。”
纪映摸了摸她的头,轻柔道:“那你真不打算认这个亲哥了?”
绍桢仰头看着母亲的遗像:“我要是为了傅成穆的庇护,这么轻易就认了他,娘肯定会寒心的。过些时候再说吧。”
纪映想了想才点头,嘀咕道:“那也成。不过静渊若是来家里,要犟,你自己跟他犟,我还是会吩咐下人们客客气气招待他的。”
绍桢唰地转头瞪她,高声道:“你才见他一回,就要向着他了?我才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!你竟然不向着我?”
纪映伸手用力点了下她的额头,笑骂道:“真是傻气!我怎么会向着他?那是你亲哥,我对他好点,他会以为是你刀子嘴豆腐心,心里对他亲近,只是拉不下面子。你们毕竟才刚刚认亲,只有血缘维系,若是做得太绝,他在战场上可是要杀人的,脾气一定没多好,说不定就真的寒心了。”
“哼,谁管他寒不寒心!”
“那你也为我想想啊。你们是亲兄妹,他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,我就不一定了,我又没养他,你哥要是记恨上我,找我麻烦怎么办?”
绍桢虽然觉得她是危言耸听,还是松口了:“好吧好吧,随你便!”
纪映才满意一笑。
绍桢握着经书,又有点来气了,过了一会儿,骂道:“傅成穆的诰命都是给翟氏的,这个没心肝的家伙,我娘生他一场,没受过他半分孝敬!”对着秦氏的神位拜了拜,肃声道:“娘,你放心,傅成穆不给你挣诰命,我给你挣,比二品夫人还高!”又转头看着纪映:“也给二娘挣!”
纪映怔愣一瞬,忽然大笑,眼泪都出来了:“好!我等着桢哥儿给我捧诰命的册服回来!”
……
北风卷起地上枯叶,在空中打了个转儿,青石小径被晨霜染成深色,院子里满是湿冷的气息。
东宫大郡主被宫人们伺候着起床,坐在桌前用早膳。
膳桌是直接摆在郡主寝屋里的,免得她一早上出去,被冷风扑到就不好了。
郡主揉着眼睛,看着角落里的炭盆,那盆里刚添了木炭,烧得正旺,能看见淡淡的黑烟。
郡主咳嗽了一声,软软道:“嬷嬷把炭盆移出去好不好?呛得我难受。”
郡主对面坐着个体格健壮、身材高胖的妇人,戴着尖顶金丝鬏髻,上穿丁香色织金云肩通袖夹袄,下着蓝色缠枝四季花织金妆花马面裙,容貌很普通,眼角微微向下,显得有些刻薄。
这妇人像是没听到似的,专心致志喝着碗里的红枣血窝。郡主倒是很平静,边上侍立的一个宫女却有点等不住,小声道:“曹嬷嬷,郡主被熏得不舒服,都咳嗽了。”
曹氏才顿下碗,张口就是责骂:“小蹄子,郡主不懂事,你也不懂事了?大冷天的,炭盆移出去,郡主被冻着了怎么办?”再略微缓了语气看向郡主:“我也是为你好,熏着总比冻着强。郡主快吃饭吧。”
宫女睁圆了眼想反驳,被郡主轻轻拉了下手,指着桌上的一盘洒桂花粒的白糖糕:“青箬姐姐,我够不到,你帮我夹一块吧。”
青箬只好把话咽回去,用银筷搛了只白糖糕,放在郡主面前的小碟子上。
大郡主轻轻咬了一口,没什么表情,却很快将那只白糖糕吃光了,青箬知道她是喜欢,便又给搛了一块。
曹氏喝完了红枣血窝,指着那盘白糖糕吩咐侍膳宫人:“端下去。”
青箬气急:“嬷嬷,郡主才吃了两块而已。”
郡主一双眼睛清凌凌的,望着曹氏。
曹氏毫不在意,甚至训斥郡主:“两块已经够了,原本就该少吃惜福,你身子弱,吃多了不消化怎么办?”再次喝道:“端下去!”
郡主握了握小拳头,轻声道:“嬷嬷教训得是,我领受了。”
曹氏满意点头,接下来的早膳再没什么风波,膳桌撤下去,曹氏站起道:“今天可能要下雨,郡主别出去了,就在屋里做针线,照着我昨天教你的莲花绣样子,晚上我来检查。”说着,点了青箬之外的宫人随她出去:“一到下雨就犯老寒腿,你们来给我捶捶。”
宫人们都没问过郡主的意思,便顺从地出去了。
屋里只剩下青箬和大郡主。
青箬一股脑抱怨道:“这个曹嬷嬷,作威作福的,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!总有一天叫她不得好死!”
郡主笑道:“算了,谁让她是教养嬷嬷呢?我也说不得她。还好昨日没把花样子给她看,今日能偷着玩一玩了。好姐姐,我们来读书吧!”
青箬没了脾气,像庭院里霜打的花儿,无精打采道:“郡主好脾性,曹嬷嬷这样的,放在民间,要是被主君主母抓到了,肯定要被撵出去。”还是顺从地走到多宝阁旁边,从一只圆肚大花觚里掏了卷破破烂烂的书册出来。
郡主一句话也不反驳,接过书册,封皮上写着“晰鉴图说”四个小字。
这是她上回去给端敬殿给嫡母妃请安,在门口的花坛下捡到的,从这个晰字来看,是二皇孙哥哥的书。二皇孙哥哥只有一个张大人做师傅,这是张大人给他写的。
青箬蹑手蹑脚地在门边放了只铜盆,又关了窗,再问:“郡主,这炭盆要不要熄掉啊?”
郡主嗯了一声。
青箬便踹了炭盆一脚,往上面盖了铁皮,嘟囔道:“老虔婆,把郡主的银霜炭全昧下了,她自己屋里倒是烧得暖和,专会吸主子的血。这木炭难烧得很,烟味又大,我皮糙肉厚的,都熏得喘不过气,还不如不烧!”